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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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距離他真正成為死神，才不過短短一個月。
像他生前所在的人間一樣，工作有實習期，所以他成為死神，也要經歷三個月的實習期。
他忘了他是什麽時候死的，但在他知道自己成為了實習死神之後，他也就不再糾結這個問題了。
都已經是死神了嘛，還糾結自己是怎麽死的還有什麽意義。
他沒有名字，上級分配實習任務的時候只會叫他的編號。
他是13號。
13號很慶幸這個死後的世界並沒有他想的那麽古板，死神不用一直穿著一身的黑色長袍，不用一直帶著死亡鐮刀……不過在有工作的時候就必須要穿黑色長袍，帶著死亡鐮刀。
13號成為正式死神之後只覺得這個規定簡直在講廢話，因為被選為實習死神的，最後又成為正式死神的人並不多，每個人被分配的地區都很廣，每天都忙不過來，還談什麽換衣服？
他在死神實習期的兢兢業業換來了他死前從來沒想過會存在的工作，當然，作為成為正式死神的交換，他要放棄實習期那算是閑適的日子了。
他們回收靈魂的方式很簡單。
就是以親吻的方式收走即將死亡的人的靈魂，前提是那個瀕臨死亡的人願意跟他走。
成為了正式死神後的現在，他遇到了一個棘手的問題。
這個問題是一個無法順利回收的靈魂。
13號蹲在那個還有肉身的靈魂的病房窗前，無聊地吐著舌頭，發出略略的聲音。
“你為什麽還在這？”
13號一臉委屈，“還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我在這一區的工作早就結束了。”
“你就不能先回你的……工作的地方，看看有沒有其他的工作，最後我願意了再來帶走我的靈魂嗎？”
13號雙手撩起長長的工作袍，從窗上跳到了那人的床前，“不行，這是我們規定的，必須完成一個地區的全部工作才能接受新的任務，雖然他們有時候會先告訴我們下次的工作，但也只限於我們知道，我們並不能放著未完成的工作去開始下一個工作。”
“那你也不用天天來啊。”
“我要看你什麽時候才肯說願意啊，如果你願意的時候我不在怎麽辦？我們規定不能強吻你們。”
“哈哈哈，不能強吻哈哈哈！”床上的人笑得前俯後仰，“這是什麽奇怪的規定！”
13號一臉莫名地看著他：“感覺你並不像個病人啊，如此有活力。”
江聯低頭咬咬牙，而後才擡起頭對他笑，“回光返照吧。”
“是嗎？”13號半信半疑。
江聯笑著看他：“我們到時候要接吻嗎？”
13號搖搖頭，執起他的手，“不是的，不一定要親嘴唇啊，親手也可以的。”
“所以你們不能強吻是規定？”江聯默默收回手。
“算是吧……其實我不知道啊，我前輩說將死的人總會很痛苦，不能剝奪他們最後想要活著的想法。哦，這當然是上面的人決定的事，就算是快死了的還不願意跟我們走的，留在這個人世間的時間也不會很長，反正他讓我們等，最終會等到指示。”13號看了看病床上的江聯，到了嘴邊的一句話沒有說出來。
你算是我第一個遇到的，不願意跟我走的，我還沒辦法帶你走的人。
“誒，認識三天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江聯朝他擡擡下巴。
13號無聊地坐到床上，嘟著嘴看著他，“我叫13號。”
“這也算是名字？”江聯微微皺眉，“只能算是代號吧。”
“我哪知道！”13號呼出了長長的一口氣，“這又不是我能決定的。”
那人笑得淘氣，“我叫……”
“我知道你的名字，江聯。”13號拍拍自己沾上灰塵的黑袍，“我是負責這一個區這一時期的將要全部死亡的人的，你就是我名單上的最後一個，劃不掉，我心裏就留一個疙瘩。”
江聯聳聳肩，然後突然湊上去，“餵，看過《死亡筆記》沒有？”
13號歪著頭想了想，“好像前輩有說過……”
“看來是沒看過了。”
“幹嘛？”
“裏面的一本筆記可是很神奇的，可能你找到這樣一本筆記把我的名字寫上去我就會跟你走哦。”
“不可能，”13號哼了一聲，“哪有那麽簡單。難道我說不喜歡死神考核讓它消失就會消失嗎？我都軟磨硬泡要你跟我走你都不肯跟我走了，一本筆記把你的名字寫上去你就會跟我走嗎？況且我們有規定……”
“停！我知道了，你們有規定，”江聯撇撇嘴，“呆子。”真是沒有共同語言。江聯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13號不滿，“要給你解釋你還不聽。”
“我又聽不懂——”江聯語氣拉長，強調他要表達的意思。
看著床上這個無聊到手指拈著自己的長袍不斷揮來揮去一臉失落的死神，江聯輕輕地舔了舔嘴唇。
他是第二次從ICU被推出來之後，回到病房，從昏迷中醒來時，就看到了一個抱著自己的鐮刀的年紀約二十三四歲的穿著黑袍的男生正一臉疲憊地站在了自己的病床前。
江聯沒來得及去想他是誰，那個人就徑直開口道，“你願意跟我走嗎？”
他還沒開口回答就再次昏睡了過去。
當他醒來時，那個人居然還在自己的病房裏。
他看見他醒了，便興沖沖地從黑暗的墻角跑到他的床邊蹲下，“你願意跟我走嗎？”
走？走什麽？
江聯覺得這人簡直莫名其妙，便沈默著細細打量這個穿黑袍的男生。
不知突然想到什麽，江聯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扭曲。
江聯心裏罵了一句，他該不會是遇見了傳說中的死神吧？
該不會是一把鐮刀劈下來就要送他上西天的死神吧！？
他張開嘴，卻發現喉嚨幹到不行，站在一邊的那個“死神”可能是看出來他的不適，拿起了病房櫃子上的一杯水遞到他嘴邊，“來，我餵你。”
……可真是體貼。
他能感覺到溫熱的水從食道流到胃裏。
他微微喘氣，“你是誰？”
“我是死神。”
“死神這麽年輕嗎……”
“不是的，因為我們的時間停在了死去的那一刻，”那個自稱“死神”的人攤攤手，“前輩們有很多長得看起來比我還小的呢，我的後輩也必定有長得看起來比我還大的。”
從ICU出來後，一直到自己醒來的這段時間裏，他都沒有見過他的父母。不過或許是他們看見他虛弱的樣子，母親又哭得不能自已，父親就帶她回家了吧。
江聯閉上眼呼了一口氣，“為什麽……我能看見你？”
“因為我負責你啊，”那個“死神”說，“我被分配到這個地區去收別人的靈魂，你是最後一個。”
“你真的不是惡作劇的孩子嗎？”江聯無奈地一笑，他真怕是自己因為病痛太過明顯而出現了幻覺。
遇見死神這種事要是跟醫生說了，難保醫生不會把他當成神經病；要是跟父母說了，父母會以為他已經病入膏肓了而變得更加傷心吧。
“每個快死了的人都能看見我，你不是第一個，不用太驚訝。而且，你看著我像是十三四歲的小孩子嗎？”
他想說像。
這個死神，有種說不出的小孩子的傲氣，並且還有點幼稚。
話說死神不是二話不說就一鐮刀下來就把靈魂收割的存在嗎？
“不不不，我們死神早就不是這種強硬的工作方式了，我們是秉承‘為顧客服務，一切為了顧客’的工作理念，為顧客們帶來福音。嗯，我的前輩是這樣講的。哦，”那個死神撓了撓頭，“對不起啊，因為你沈默太久我就，嗯……讀取了你的想法……對不起啊。”
江聯擺擺手，“死前還能遇到這麽一個逗比死神也算是奇遇了。”
“我看過你們人間的對話方式，我懂這個逗比是什麽意思。但我覺得我並不傻，也並不搞笑，為什麽要說我逗比？”
江聯假裝思考了一下，“因為你就是。”
結果那死神突然就消失了。
江聯撓撓頭，他就是隨口一說而已……
第二天這個死神，依舊來到了他的病房，即使他累到不願意跟他說話，但這個死神還是守在他身邊。
13號會在他清醒的時候碎碎念，然後一遍又一遍地問他要不要跟他走，以便他可以快點做完這一區的任務而後回去接受新任務。
他嘲笑死神太過敬業，死神眨眨眼一臉的純真，“這是我們的規定，我成為了死神就必須要工作。”
他真的遇上了一個死神。一個又嚴肅又逗比的死神。
——這是他在晚上睡過去之前，看到13號蹲在他病房的窗臺上看著夜空上的背影時，最後得出的結論。
“據我所知，你們這些病人應該會掉頭發，”13號撓了撓自己發癢的耳朵，“電視劇上都是這麽演的。”
江聯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也並不是所有的情況都這樣，我這麽帥，頭發掉了豈不是很難看？嗯……不，既然我很帥的話，即使沒有頭發我也很帥。”
“如果它要掉你也沒辦法啊，”13號白了江聯一眼，而後反覆地非常無聊地把鐮刀變出來又收回去，收回去又變出來，“就像我們無法決定你們的生死一樣，我們只是負責回收靈魂，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江聯看了看他，歪過頭，指著額頭右側那一撮小黃毛，“你知道嗎，這是我染過的一小撮頭發。它曾經是深棕色，不知道為什麽，深棕色褪色了會變為黃色，這也是時間的問題吧。”
13號不大懂他這一句話究竟想表達什麽，他聽了江聯的話只想起了前幾天他回收完一個老人靈魂之後回到上級那裏交代工作，經過6號前輩身邊時聽見前輩正在聽的一首歌，然後他一臉茫然地咬了下嘴唇，對著江聯發出疑問，“你的頭發……該不會是村口的王師傅染的吧？”
“什麽啊哈哈哈！”江聯用另外一只沒有插著吊瓶的手圈起來堵在嘴邊，“你們死神平時究竟聽什麽歌啊！為什麽連這個也知道啊！”江聯一邊笑還一邊皺著眉，臉色蒼白地看著13號。
13號還是覺得江聯笑得很莫名其妙，“我們那裏沒什麽好玩的，反正也不阻止我們看人間的東西，我在實習的那段時間看了很多東西，全部都是你們人間的，嗯……你們人間還有一部叫《美國恐怖故事》的電視劇，第二季的那個死神的工作原理跟我們的差不多。”
“我看過。”
兩人都沈默了好一會兒，江聯才心情覆雜地開口，“你們的生活就跟人間的沒什麽差別。可能比我們還好玩一點。哪像我，天天坐在這裏，除了治療就是治療。”
“你跟我走，就不會那麽無聊啦。”13號又跳上江聯的病床，“餵，你為什麽不肯跟我走啊？”
江聯盯著那雙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並沒有回答13號問出的問題，“這幾天是不是只有我爸來看我？我媽沒有來？”
“哎？”13號沒反應過來，“什麽？”楞了一下他才說，“嗯是啊，只有你爸來了，說起來，我從來沒有見過你媽媽。我在晚上偶爾過來的時候也只能看見你爸。”
13號現在都沒搞懂為什麽這種情況上級一點表示也沒有，就這麽讓他守著江聯近兩個星期。
他問過其他的前輩，說等了有兩三個月的也有，只是為了完成一個女生想見到親生父母的願望。所以在分配任務的時候分得越少的，代表時間就拖得越長，所以前輩們都願意被分配到更多的任務而不是更少，因為這需要更多的耐心。
不過他倒是無所謂啦，反正工作就這樣做著唄，時間長短都沒什麽關系。
江聯舔舔嘴唇，幫13號整理了一下長袍，“這就是我還不想跟你走的原因。”
13號睜大了眼睛看他，“你只是想看你媽媽最後一眼嗎？”
“不止是這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江聯笑笑，“我還不想告訴你。”
“餵！”13號一臉憤憤，“這樣吊人胃口真是太差勁了！”
“是你太笨。”
“……切。”我只是不去讀取你的想法而已，哼。
“餵你們……”
“其實我……”
他倆楞了楞而後相視一笑，最後江聯擡擡手示意13號先說。
13號撥撥自己額頭邊一撮白色的頭發，“其實我應該有一個搭檔的，”他嘟嘟嘴，“只是我是這一批的最後一個人。本來我應該有搭檔的，但是我的下一批只有12個人，搭檔總是兩兩搭配，他們都自產自銷了，只留我一個人。”
“那你不問他們什麽時候你才能有個搭檔嗎？”
“我問過啦，他們說有的話就會安排的。”13號失落地垂下頭，而後又猛地擡起來，“你剛才想說什麽？”
“你們能談戀愛嗎？”
13號張著嘴眨眨眼，似乎在努力思考，“為什麽……不可以？”
“還真的可以啊？”
“對啊，而且通常都是搭檔在一起，談戀愛什麽的。不過也有不是搭檔在一起的。”他想起同一批的5號和6號，他們就是搭檔，還有早他一批的D前輩和S前輩。
江聯看著13號突然撇下的嘴，“幹嘛，你嫉妒人家可以談戀愛啊？”
13號擡起眼呼了一口氣又垂下頭雙手拍到自己的膝蓋上，“沒有。我在想我什麽時候才能有自己的搭檔，還有你什麽時候跟我走啊……”
江聯上身躺回床上，轉頭看向窗外，“到時候了，我就會跟你走的。”
13號張著嘴舌頭向下舔了舔自己的唇，一臉的頹相，“什麽時候才到時候啊，都一個月了……”
江聯無奈一笑，趁機轉移話題，“餵，你們不是吻了快死的那些人就回收靈魂的嗎？如果你們談戀愛兩個人接吻了不影響的嗎？”
13號聽了他的話眉頭開始皺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遲疑地說，“我不太清楚。我見過前輩他們接吻，根本沒事啊。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們吻了快死的人就會回收靈魂，親吻同類卻不會誒……”
其實江聯就是隨口一問，但13號似乎自己糾結起來了。
江聯看著13號一時皺眉一時思考的表情，笑嘆一聲，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
“這樣仔細看你也的確挺好看的。”13號撐著腦袋坐在江聯床邊盯著他的臉道。
江聯挑著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恭維我我現在也不會跟你走的。”
“你把我想得太現實了。”13號撅著嘴搖搖頭，一臉“不行”的表情，“前輩說了工作不能急，你看，這都一個月多快兩個月了我都沒催你，你反而時時刻刻記著我要帶你走這件事，好像弄得我要強迫你似的。要是傳到上面去給他們知道了，我的工作信用額度會降低的。”
“你們還有這東西？”江聯輕輕地拿開枕在腰後的枕頭，慢慢地睡下。
13號順手幫他把枕頭放到一旁，“當然有啊，我們還有工作打卡的，還有每年評選的！”
“評選上了有什麽東西獎勵啊？”江聯閉了閉眼，而後又睜開，轉過頭去看趴在床邊的13號。
“獎勵假期。”13號看著江聯一臉疲憊的樣子嘆了口氣，“我們不像你們要吃東西還要睡覺。好吧，我們也是可以吃可以睡的但是這都不是日常必須的。因為我們死神就是天天在工作，根本沒時間休息。所以獎勵才會是假期。我目前才被獎勵過一次，還是那短短的三天。不過我還沒用，我準備屯到你們所說的暑假那麽長再一次過用光它，這樣一定很爽！”
床上的人沒有回應。
13號過去在江聯眼前晃了晃手。
看來是睡著了。
13號起身走到按鈕前把燈關了，順勢回頭看了一眼睡著了的江聯，然後小小聲地埋怨了一句，“……起碼要聽我講完再睡嘛。”
江聯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每次做完化療那半生不活的樣子都弄得13號想不顧他的意願立即帶他走。
“你別急嘛，再等等。”江聯反倒回過頭去勸他。
13號又撅起了嘴，“哼，反正痛苦的是你自己。”
江聯舔了舔幹燥的嘴唇，“我會讓醫生給我停止化療的。再這樣下去也只是浪費家裏的錢而已。”
13號怔了怔，心裏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江聯一邊不想跟他走，一邊又要放棄可以留在這人世間的機會。
13號皺了皺眉，想問出來的問題最後只化為了一個舔嘴唇的動作。
反正最後他也會跟他走的。問不問為什麽結果都是一樣的。
江聯躺在床上，看著醫院雪白的天花板，輕輕地吸進一口醫院的消毒水氣味，“我媽這幾天……”
13號在發著呆，回過神來只聽見一個天字，“天？天怎麽了？”
江聯看到他猛然醒悟的樣子頓時覺得他有點可愛，“沒事，剛才我爸來了。”
“嗯，”13號插了一句，“我看到他來啦，所以我就沒留在病房，等你爸走了我才進來的。”
“……”江聯張了張嘴沒說話。
13號變出鐮刀抱著，臉貼上冰冷的棍柄，“所以，你爸跟你說了什麽？感覺你爸來了之後你有些……嗯，挺失魂落魄的。”
“……我爸答應了。”
“答應什麽？”
“停止給我治療。”
13號沈默了一會兒，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問，“……我該高興嗎？”
江聯有些哭笑不得，但是語氣卻沒有把這個情感詮釋完整的力度，“你是該高興。”
但13號覺得他不該高興。
病房裏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13號一跳坐到病房的窗邊，一只腳踏在窗臺上，一只腳垂在病房裏，背靠在窗架邊，就著這個角度去觀察躺在床上的江聯。
如果他是個健康的人，肯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
13號想了想江聯被很多女孩子包圍的場景，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感覺到有點不開心。
一陣風從窗外吹了進來，江聯閉目養神的狀態被打斷，他習慣性地看向旁邊的窗，發現那裏並沒有坐著平常一直在對他嘮叨的13號。
他微微起身環視了一下病房，13號的確不在。
他又閉上了眼睛，“怎麽不守在這兒了……”
真累啊。
江聯想著。
病房裏的呼吸慢慢變得平靜，風溜進病房裏把白色的薄被掀起了一角，也把病房裏的苦藥氣味吹散了一半。
今天再次醒來已經是下午了。
江聯瞇著眼轉頭看了看窗，陽光剛好順著他轉過頭來這個角度刺入了他的眼睛。
13號居然還不在。
這可是他睜眼之後，第二次沒看見13號了。
難道他離開了？
可是他不是說這是工作，不完成不能離開嗎？
江聯累得一點都不想動，眼睛才睜開了一半又閉了起來。
“……我聽到醫院的醫生說，你大概活不過這一周了。”
13號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來，聽著有些虛無縹緲。估計是跟著風一起進入病房的緣故。
江聯勉強睜開了眼睛，從聲音就能聽得出來他沒什麽力氣，“無所謂了……”
他又補充，“大概，這幾天我就能跟你走。”
13號嗯了一聲，“就算你不想跟我走你這幾天都必須跟我走，”他的語氣是江聯沒有聽過的嚴肅，“上面下命令說五天內必須帶你走。”
“所以……”江聯語氣拖沓，“你這兩天，是，是回去了嗎……”
“嗯，他們給我安排了新的工作，”他頓了頓，“等帶你回去的這個任務完成之後的工作。”
“……就這兩天。”江聯閉上眼睛，輕輕地呼吸著呼吸機裏的氧氣，“你就能……結束了。”
“結束的是你。”13號說。
屏幕上還顯示著江聯虛弱的心跳曲線，但他卻已經睡過去，沒有回應。
江聯的前額還留著那一小撮黃毛，雖然頭發也掉了不少，但是並不影響整體感官。
13號走到江聯床前，壓低了聲音，“沒錯，就算你光頭了也還是很好看。”
他不得不承認江聯的確長得很好看。
知道工作快結束了，13號的心情也不再浮躁，才會靜下心來去觀察江聯。事實證明，江聯自戀歸自戀，但他還是有可以自戀的資本啊。
“可惜了，”13號盯著床上的江聯，“長得這麽好看，肯定很多人喜歡。”
13號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在病房裏消失了。
“你這幾天有點嚴肅……”江聯靠在床上，看著坐在窗口的13號，“感覺像變了一個人，你真的是13號嗎？”
13號習慣性地白了江聯一眼，“我只是第一次……嗯，有點不舍。”
“跟你相處還蠻開心的。”13號把鐮刀變出來，又收回去，變出來，又收回去。
“你該不會喜歡上我了吧？”江聯開玩笑道。
“怎麽可能。”
“哇，搞不好我說中了只是你不知道呢？喜歡一個人啊很簡單的，不然也不會有‘一見鐘情’這種詞出現吧？”
這次很意外地，13號沒有反駁，他只說了一件事：“明天，你就必須要跟我走了。”
江聯沈默下來，臉色依舊蒼白，只是精神了很多，“我知道了。”
“你下午不睡了嗎？”13號問。
“停止治療了之後疼痛多了，沒那麽累，也睡不著。因為疼。不過我還能忍。”江聯勾起一邊嘴角，“下午我媽就來了，見完她，我就跟你走。”
13號動了動唇，“你……”他合上了嘴，又有些猶豫地開口，“你明天跟我走就可以了。”
“留得更久，就更不舍吧？”江聯呼吸了一口氣，結果好像加深了身體的疼痛，他不禁緊緊地閉上了眼睛，伴隨著深深的皺眉。
13號笑笑，“是吧。”他又說，“要是我現在就把呼吸機拔掉你會不會立即死亡？”
“我覺得我還能撐到我媽來到。”江聯的聲音有些悶。
“真是執著。”
“必須的啊。”這一個月多這麽拖著13號，他也是為了這一天。
“是一個月又三個星期零六天，包括今天的話。”13號幽幽地說。
“別學Charles那樣進入我的腦子。”
“誰？”
“Charles Xavier，《X戰警》裏面的X教授。”
“沒看過。”
“……有時間你可以去看。”江聯虛弱地笑笑。
“要不我進入你腦子跟你說話，這樣你就不用費力氣跟我說話了。”
“不。”江聯閉上眼，頭歪過一邊，“我還能堅持。”
“真是固執。”13號彎下腰，手肘抵在大腿上撐住自己的腦袋。
“我問你啊……你們回收靈魂之後……靈魂去哪？”江聯問。
13號托著腦袋，眼珠子轉了轉，“我其實不大清楚啊，應該就是一些被各種機構收去做苦力或者任職做我這種正經的工作吧……除了死神其實還有那些什麽死神秘書之類的，就是整理那些靈魂的資料和通知哪些靈魂該去收的更上一級的死神。”
“我很慶幸我是執行死神，不用動腦子，只管動嘴就行了。一些沒被選上的就被洗去記憶重生，就是所謂投胎吧。我最討厭厄神，全稱叫厄運之神，但是我覺得太費口水就叫厄神算了。”
“他們那個機構就算是美女，但是她們性格都很惡劣，厄神那個機構裏面的神雖然都是好神，但是就是性格太惡劣。他們就是專門把厄運送到每個被選中的人身上，所謂厄運降臨。”13號攤攤手，“我知道的機構不多，也不怎麽去認識其他機構的人。知道厄神也不過是有一次去回收一個靈魂之前，發現一個厄神把厄運降臨到一個司機身上，然後他車禍死了，剛好那個人在我的名單上。”
“那些什麽饑餓病痛失業國際戰爭全是他們幹的好事，不過他們也是受上級命令而已。”13號看了一眼有些昏昏欲睡的江聯，“我敢確定厄神肯定來找過你……”
“你讓我，讓我知道了這些東西，就不怕我以後說出去嗎……”
“回收了你的靈魂之後，不管你是被選中還是沒被選中都是要被洗去記憶的。我就不記得我自己怎麽死的了。反正最終結果都一樣，怕什麽。”
“13號……”江聯叫他，“留在這裏，陪我等我媽媽吧……”
“之前不是一直都不想我出現嗎，”13號撇撇嘴，“現在怎麽還讓我陪著了？”
江聯沒什麽力氣地哼了一聲，“不想跟你解釋。”
是怕自己一直不舍得這個人間吧。13號想起江聯之前說的一句話。
“雖然你之後會被洗掉記憶，但是我還是想跟你說一下。”13號開口。
“你說對了，我挺喜歡你的。”
江聯閉著眼笑了笑，“謝謝你。”
“要是我們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你再努力一下我可能就會喜歡你哦。畢竟天天都出現在我面前。”江聯說。
“你也太容易喜歡人了。”
“我本來就沒有……那些概念……喜歡上男的女的比我小的大的……都是自己喜歡啊……”江聯斷斷續續道。
等了許久，他又說道：“自己喜歡就好了……”
13號跳下窗口走到江聯床邊，一手覆到江聯的額頭上，“你留點力氣等你媽媽來，別跟我說話了。”
“嗯……”
13號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場景。
他以為江聯只是想看一眼自己的媽媽，但他沒想到還有這麽一層原因在。
江聯的媽媽十幾歲的時候就和他爸爸結婚，然後生下了他。即使他媽媽看起來很年輕，現在才四十多歲，但也算是高齡產婦。
13號蹲在窗臺上，輕輕地呼了一口氣。
在江聯懷裏的是江聯的弟弟，剛出生不久的弟弟。
他是為了等這個弟弟，等他的誕生啊。
即便以後他不在了，他的父母也還是有個可以陪伴的孩子，以後也不會那麽孤獨。
13號看著病房裏臉色蒼白的江聯，和他懷裏臉色紅潤還在睡覺的他的弟弟，還有穿著和他一樣的病號服的江聯媽媽，還有在旁邊摟著他媽媽的爸爸。
13號移開了視線，低下頭，突然覺得眼睛有些癢。
他不自然地眨了眨眼，而後用手揉了揉發癢的眼睛，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好讓自己精神一點。
他就蹲在窗臺上，看著這一家子。
為之動容。
華燈初上。
ICU裏卻只有一片慘白的燈光。
“要走了嗎？”13號的聲音在他腦子裏游蕩。
江聯半閉著眼，用僅存的意識去看在手術燈下晃動的醫生護士，卻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
“嗯。”13號聽到江聯的意識說。
13號一身黑衣，拿著鐮刀，站在正平躺著的江聯的手術臺邊。
他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嘴唇準備碰到江聯的額頭。
但只剩幾厘米的距離的時候，他停頓了一下，稍稍退後一步，保持著彎腰的姿勢，親上了江聯的唇。
當他站起身的時候，江聯的靈魂已經在他身邊站著了。
“你可真是占盡了便宜。”江聯指的是13號親他。
13號盯了江聯好一會兒，才慢慢開口，“準備好要跟我走了嗎？”
“我靈魂都已經在這了，”江聯扭頭去看機器上那一條歸於平靜的心跳曲線，“就算不跟你走也沒辦法了吧。”
他看見對父母說著抱歉的醫生，他看見哭得差點站不穩的媽媽，卻無法去安慰。
江聯轉過頭不去看已經無法觸碰的父母，背對著13號用力地眨了眨眼。
“走吧。”江聯握緊了拳頭。
13號抓住他的胳膊，“你閉上眼睛。”
在確認了江聯閉上了眼睛之後，13號帶著他的靈魂從病房裏消失了。
13號的生活又恢覆了一天回收四五個靈魂的節奏，飛來飛去的，忙且充實。
偶爾他會發發呆，回想一間他逗留了快兩個月的病房，回想病房裏那個說自己就算掉光了頭發也還是很帥的病人。13號每每想起都會噗嗤一笑，表情會變得輕松很多。
他把江聯的靈魂帶到總部處理處之後，去總部辦公室交代工作，回來江聯就不見了。
那時候的13號心裏空落落的，在總部辦公室的門口楞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他終於懂一些前輩說的，“回收別人的靈魂的時候可能還會帶走自己的靈魂”是什麽意思了，他現在不就是一幅失魂落魄的樣子嗎？
他不知道江聯會被怎麽樣。所以心裏才更忐忑。
他居然喜歡上了自己要回收的靈魂。
在他不知道嘆了多少口氣之後，有只手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幹嘛呢？一直在嘆氣。”
13號回頭一看，“是你啊。”
12號搖頭晃腦地挑挑眉，“是我啊。”
13號趴在辦公樓走廊的欄桿處看著樓裏走來走去的死神，沒有說話。
“幹啥呢，我記得三個月前你回來之後整個人都有點不大一樣，怎麽，喜歡上自己回收的靈魂了？”
13號猛地轉身，“你、你怎麽知道？”
“這樣的例子不少啊，又不是第一個了你。而且看你這幅樣子都能猜出來。”
“……”13號撇了撇嘴。
“或許你可以去問宮前輩那一屆的忘記是誰了，我記得有一個是管理這些靈魂去處的，你讓他帶你進去看不就好了。”12號揮揮手。
“不是要通行證嗎？”
“有關系的話就可以不用通行證啦，而且這又不是什麽機密的事情，只是比較嚴肅的事情而已。讓我想想……”12號念著，“宮商角徵羽……啊，是商前輩，是她在管。”
12號擡頭望了望身後墻上的時鐘，“趁她還沒走，你可以去找她啊！”12號推推他的肩膀。
“算啦，就算知道了，如果是要重生我也沒辦法，如果是要工作也不一定會被分配到死神啊，況且他也不會記得我。”13號嘆了一口氣。
12號聳聳肩，“我只是給個建議。”
12號走出幾步後又折回來，“餵，這個周末迎新晚會來嗎？”
13號想起了去年他剛進入死神機構時候的迎新晚會，連忙搖頭，“你們瘋成那個樣子，還是算了，我可不想再被牛扒砸中。”
12號皺著眉拍了他一下，“這次有鮮嫩的小死神過來，當然不會那麽瘋。來嘛，我們這一批的就只差你了。”
“我還在失戀呢……”意思是不想湊熱鬧我還是自己一個人呆著好。
“剛好趁這次機會修覆心靈啊！”12號摟住13號的肩膀，“十三兒~”
“好了好了肉麻死了，行行行我會去的。”
“M區娛樂所1807！”
“M1807是吧，記住了。”
“等你來喲~”
“找你家11號去吧你！”13號嫌棄地對遠走的12號擺擺手。
13號想到了什麽似的，突然抱起了一絲希望，要是江聯……在呢？
13號來來回回數了好幾遍。
10個人……在場的有10個新人，但沒有江聯。
13號嘆了口氣。
哪有那麽容易如願啊。
13號在沙發的角落裏默默地喝著啤酒，看著那一堆死神在那裏瘋。
12號瘋夠了走回來，坐到13號旁邊，“怎麽，沒看到自己的心上人就沒興趣了？”
13號很直地點了點頭。
“算了，”12號嘆口氣，“你回宿舍去吧。”
“啊對了，新來的這批啊，我聽B前輩透漏的風聲，可能有一個是你搭檔哦。”
13號掃了一眼那堆新人，“隨便吧。”
“這一批是用顏色命名的，你看，從那邊數過來的是紅橙黃綠青藍紫黑白灰。”
“知道了，他們其中一個到時候會搬到我宿舍吧？他們現在已經搬進去了吧？”
12號點點頭，“那你先回去吧，你這幅死樣子真是太適合人類想象的死神的樣子了。”
13號白了他一眼，“回去了。”
“好好調節心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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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他生前所在的人間一樣，工作有實習期，所以他成為死神，也要經歷三個月的實習期。
他忘了他是什麽時候死的，但在他知道自己成為了實習死神之後，他也就不再糾結這個問題了。
都已經是死神了嘛，還糾結自己是怎麽死的還有什麽意義。
他沒有名字，上級分配實習任務的時候只會叫他的編號。
他是13號。
13號很慶幸這個死後的世界並沒有他想的那麽古板，死神不用一直穿著一身的黑色長袍，不用一直帶著死亡鐮刀……不過在有工作的時候就必須要穿黑色長袍，帶著死亡鐮刀。
13號成為正式死神之後只覺得這個規定簡直在講廢話，因為被選為實習死神的，最後又成為正式死神的人並不多，每個人被分配的地區都很廣，每天都忙不過來，還談什麽換衣服？
他在死神實習期的兢兢業業換來了他死前從來沒想過會存在的工作，當然，作為成為正式死神的交換，他要放棄實習期那算是閑適的日子了。
他們回收靈魂的方式很簡單。
就是以親吻的方式收走即將死亡的人的靈魂，前提是那個瀕臨死亡的人願意跟他走。
成為了正式死神後的現在，他遇到了一個棘手的問題。
這個問題是一個無法順利回收的靈魂。
13號蹲在那個還有肉身的靈魂的病房窗前，無聊地吐著舌頭，發出略略的聲音。
“你為什麽還在這？”
13號一臉委屈，“還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我在這一區的工作早就結束了。”
“你就不能先回你的……工作的地方，看看有沒有其他的工作，最後我願意了再來帶走我的靈魂嗎？”
13號雙手撩起長長的工作袍，從窗上跳到了那人的床前，“不行，這是我們規定的，必須完成一個地區的全部工作才能接受新的任務，雖然他們有時候會先告訴我們下次的工作，但也只限於我們知道，我們並不能放著未完成的工作去開始下一個工作。”
“那你也不用天天來啊。”
“我要看你什麽時候才肯說願意啊，如果你願意的時候我不在怎麽辦？我們規定不能強吻你們。”
“哈哈哈，不能強吻哈哈哈！”床上的人笑得前俯後仰，“這是什麽奇怪的規定！”
13號一臉莫名地看著他：“感覺你並不像個病人啊，如此有活力。”
江聯低頭咬咬牙，而後才擡起頭對他笑，“回光返照吧。”
“是嗎？”13號半信半疑。
江聯笑著看他：“我們到時候要接吻嗎？”
13號搖搖頭，執起他的手，“不是的，不一定要親嘴唇啊，親手也可以的。”
“所以你們不能強吻是規定？”江聯默默收回手。
“算是吧……其實我不知道啊，我前輩說將死的人總會很痛苦，不能剝奪他們最後想要活著的想法。哦，這當然是上面的人決定的事，就算是快死了的還不願意跟我們走的，留在這個人世間的時間也不會很長，反正他讓我們等，最終會等到指示。”13號看了看病床上的江聯，到了嘴邊的一句話沒有說出來。
你算是我第一個遇到的，不願意跟我走的，我還沒辦法帶你走的人。
“誒，認識三天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江聯朝他擡擡下巴。
13號無聊地坐到床上，嘟著嘴看著他，“我叫13號。”
“這也算是名字？”江聯微微皺眉，“只能算是代號吧。”
“我哪知道！”13號呼出了長長的一口氣，“這又不是我能決定的。”
那人笑得淘氣，“我叫……”
“我知道你的名字，江聯。”13號拍拍自己沾上灰塵的黑袍，“我是負責這一個區這一時期的將要全部死亡的人的，你就是我名單上的最後一個，劃不掉，我心裏就留一個疙瘩。”
江聯聳聳肩，然後突然湊上去，“餵，看過《死亡筆記》沒有？”
13號歪著頭想了想，“好像前輩有說過……”
“看來是沒看過了。”
“幹嘛？”
“裏面的一本筆記可是很神奇的，可能你找到這樣一本筆記把我的名字寫上去我就會跟你走哦。”
“不可能，”13號哼了一聲，“哪有那麽簡單。難道我說不喜歡死神考核讓它消失就會消失嗎？我都軟磨硬泡要你跟我走你都不肯跟我走了，一本筆記把你的名字寫上去你就會跟我走嗎？況且我們有規定……”
“停！我知道了，你們有規定，”江聯撇撇嘴，“呆子。”真是沒有共同語言。江聯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13號不滿，“要給你解釋你還不聽。”
“我又聽不懂——”江聯語氣拉長，強調他要表達的意思。
看著床上這個無聊到手指拈著自己的長袍不斷揮來揮去一臉失落的死神，江聯輕輕地舔了舔嘴唇。
他是第二次從ICU被推出來之後，回到病房，從昏迷中醒來時，就看到了一個抱著自己的鐮刀的年紀約二十三四歲的穿著黑袍的男生正一臉疲憊地站在了自己的病床前。
江聯沒來得及去想他是誰，那個人就徑直開口道，“你願意跟我走嗎？”
他還沒開口回答就再次昏睡了過去。
當他醒來時，那個人居然還在自己的病房裏。
他看見他醒了，便興沖沖地從黑暗的墻角跑到他的床邊蹲下，“你願意跟我走嗎？”
走？走什麽？
江聯覺得這人簡直莫名其妙，便沈默著細細打量這個穿黑袍的男生。
不知突然想到什麽，江聯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扭曲。
江聯心裏罵了一句，他該不會是遇見了傳說中的死神吧？
該不會是一把鐮刀劈下來就要送他上西天的死神吧！？
他張開嘴，卻發現喉嚨幹到不行，站在一邊的那個“死神”可能是看出來他的不適，拿起了病房櫃子上的一杯水遞到他嘴邊，“來，我餵你。”
……可真是體貼。
他能感覺到溫熱的水從食道流到胃裏。
他微微喘氣，“你是誰？”
“我是死神。”
“死神這麽年輕嗎……”
“不是的，因為我們的時間停在了死去的那一刻，”那個自稱“死神”的人攤攤手，“前輩們有很多長得看起來比我還小的呢，我的後輩也必定有長得看起來比我還大的。”
從ICU出來後，一直到自己醒來的這段時間裏，他都沒有見過他的父母。不過或許是他們看見他虛弱的樣子，母親又哭得不能自已，父親就帶她回家了吧。
江聯閉上眼呼了一口氣，“為什麽……我能看見你？”
“因為我負責你啊，”那個“死神”說，“我被分配到這個地區去收別人的靈魂，你是最後一個。”
“你真的不是惡作劇的孩子嗎？”江聯無奈地一笑，他真怕是自己因為病痛太過明顯而出現了幻覺。
遇見死神這種事要是跟醫生說了，難保醫生不會把他當成神經病；要是跟父母說了，父母會以為他已經病入膏肓了而變得更加傷心吧。
“每個快死了的人都能看見我，你不是第一個，不用太驚訝。而且，你看著我像是十三四歲的小孩子嗎？”
他想說像。
這個死神，有種說不出的小孩子的傲氣，並且還有點幼稚。
話說死神不是二話不說就一鐮刀下來就把靈魂收割的存在嗎？
“不不不，我們死神早就不是這種強硬的工作方式了，我們是秉承‘為顧客服務，一切為了顧客’的工作理念，為顧客們帶來福音。嗯，我的前輩是這樣講的。哦，”那個死神撓了撓頭，“對不起啊，因為你沈默太久我就，嗯……讀取了你的想法……對不起啊。”
江聯擺擺手，“死前還能遇到這麽一個逗比死神也算是奇遇了。”
“我看過你們人間的對話方式，我懂這個逗比是什麽意思。但我覺得我並不傻，也並不搞笑，為什麽要說我逗比？”
江聯假裝思考了一下，“因為你就是。”
結果那死神突然就消失了。
江聯撓撓頭，他就是隨口一說而已……
第二天這個死神，依舊來到了他的病房，即使他累到不願意跟他說話，但這個死神還是守在他身邊。
13號會在他清醒的時候碎碎念，然後一遍又一遍地問他要不要跟他走，以便他可以快點做完這一區的任務而後回去接受新任務。
他嘲笑死神太過敬業，死神眨眨眼一臉的純真，“這是我們的規定，我成為了死神就必須要工作。”
他真的遇上了一個死神。一個又嚴肅又逗比的死神。
——這是他在晚上睡過去之前，看到13號蹲在他病房的窗臺上看著夜空上的背影時，最後得出的結論。
“據我所知，你們這些病人應該會掉頭發，”13號撓了撓自己發癢的耳朵，“電視劇上都是這麽演的。”
江聯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也並不是所有的情況都這樣，我這麽帥，頭發掉了豈不是很難看？嗯……不，既然我很帥的話，即使沒有頭發我也很帥。”
“如果它要掉你也沒辦法啊，”13號白了江聯一眼，而後反覆地非常無聊地把鐮刀變出來又收回去，收回去又變出來，“就像我們無法決定你們的生死一樣，我們只是負責回收靈魂，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江聯看了看他，歪過頭，指著額頭右側那一撮小黃毛，“你知道嗎，這是我染過的一小撮頭發。它曾經是深棕色，不知道為什麽，深棕色褪色了會變為黃色，這也是時間的問題吧。”
13號不大懂他這一句話究竟想表達什麽，他聽了江聯的話只想起了前幾天他回收完一個老人靈魂之後回到上級那裏交代工作，經過6號前輩身邊時聽見前輩正在聽的一首歌，然後他一臉茫然地咬了下嘴唇，對著江聯發出疑問，“你的頭發……該不會是村口的王師傅染的吧？”
“什麽啊哈哈哈！”江聯用另外一只沒有插著吊瓶的手圈起來堵在嘴邊，“你們死神平時究竟聽什麽歌啊！為什麽連這個也知道啊！”江聯一邊笑還一邊皺著眉，臉色蒼白地看著13號。
13號還是覺得江聯笑得很莫名其妙，“我們那裏沒什麽好玩的，反正也不阻止我們看人間的東西，我在實習的那段時間看了很多東西，全部都是你們人間的，嗯……你們人間還有一部叫《美國恐怖故事》的電視劇，第二季的那個死神的工作原理跟我們的差不多。”
“我看過。”
兩人都沈默了好一會兒，江聯才心情覆雜地開口，“你們的生活就跟人間的沒什麽差別。可能比我們還好玩一點。哪像我，天天坐在這裏，除了治療就是治療。”
“你跟我走，就不會那麽無聊啦。”13號又跳上江聯的病床，“餵，你為什麽不肯跟我走啊？”
江聯盯著那雙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並沒有回答13號問出的問題，“這幾天是不是只有我爸來看我？我媽沒有來？”
“哎？”13號沒反應過來，“什麽？”楞了一下他才說，“嗯是啊，只有你爸來了，說起來，我從來沒有見過你媽媽。我在晚上偶爾過來的時候也只能看見你爸。”
13號現在都沒搞懂為什麽這種情況上級一點表示也沒有，就這麽讓他守著江聯近兩個星期。
他問過其他的前輩，說等了有兩三個月的也有，只是為了完成一個女生想見到親生父母的願望。所以在分配任務的時候分得越少的，代表時間就拖得越長，所以前輩們都願意被分配到更多的任務而不是更少，因為這需要更多的耐心。
不過他倒是無所謂啦，反正工作就這樣做著唄，時間長短都沒什麽關系。
江聯舔舔嘴唇，幫13號整理了一下長袍，“這就是我還不想跟你走的原因。”
13號睜大了眼睛看他，“你只是想看你媽媽最後一眼嗎？”
“不止是這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江聯笑笑，“我還不想告訴你。”
“餵！”13號一臉憤憤，“這樣吊人胃口真是太差勁了！”
“是你太笨。”
“……切。”我只是不去讀取你的想法而已，哼。
“餵你們……”
“其實我……”
他倆楞了楞而後相視一笑，最後江聯擡擡手示意13號先說。
13號撥撥自己額頭邊一撮白色的頭發，“其實我應該有一個搭檔的，”他嘟嘟嘴，“只是我是這一批的最後一個人。本來我應該有搭檔的，但是我的下一批只有12個人，搭檔總是兩兩搭配，他們都自產自銷了，只留我一個人。”
“那你不問他們什麽時候你才能有個搭檔嗎？”
“我問過啦，他們說有的話就會安排的。”13號失落地垂下頭，而後又猛地擡起來，“你剛才想說什麽？”
“你們能談戀愛嗎？”
13號張著嘴眨眨眼，似乎在努力思考，“為什麽……不可以？”
“還真的可以啊？”
“對啊，而且通常都是搭檔在一起，談戀愛什麽的。不過也有不是搭檔在一起的。”他想起同一批的5號和6號，他們就是搭檔，還有早他一批的D前輩和S前輩。
江聯看著13號突然撇下的嘴，“幹嘛，你嫉妒人家可以談戀愛啊？”
13號擡起眼呼了一口氣又垂下頭雙手拍到自己的膝蓋上，“沒有。我在想我什麽時候才能有自己的搭檔，還有你什麽時候跟我走啊……”
江聯上身躺回床上，轉頭看向窗外，“到時候了，我就會跟你走的。”
13號張著嘴舌頭向下舔了舔自己的唇，一臉的頹相，“什麽時候才到時候啊，都一個月了……”
江聯無奈一笑，趁機轉移話題，“餵，你們不是吻了快死的那些人就回收靈魂的嗎？如果你們談戀愛兩個人接吻了不影響的嗎？”
13號聽了他的話眉頭開始皺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遲疑地說，“我不太清楚。我見過前輩他們接吻，根本沒事啊。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們吻了快死的人就會回收靈魂，親吻同類卻不會誒……”
其實江聯就是隨口一問，但13號似乎自己糾結起來了。
江聯看著13號一時皺眉一時思考的表情，笑嘆一聲，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
“這樣仔細看你也的確挺好看的。”13號撐著腦袋坐在江聯床邊盯著他的臉道。
江聯挑著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恭維我我現在也不會跟你走的。”
“你把我想得太現實了。”13號撅著嘴搖搖頭，一臉“不行”的表情，“前輩說了工作不能急，你看，這都一個月多快兩個月了我都沒催你，你反而時時刻刻記著我要帶你走這件事，好像弄得我要強迫你似的。要是傳到上面去給他們知道了，我的工作信用額度會降低的。”
“你們還有這東西？”江聯輕輕地拿開枕在腰後的枕頭，慢慢地睡下。
13號順手幫他把枕頭放到一旁，“當然有啊，我們還有工作打卡的，還有每年評選的！”
“評選上了有什麽東西獎勵啊？”江聯閉了閉眼，而後又睜開，轉過頭去看趴在床邊的13號。
“獎勵假期。”13號看著江聯一臉疲憊的樣子嘆了口氣，“我們不像你們要吃東西還要睡覺。好吧，我們也是可以吃可以睡的但是這都不是日常必須的。因為我們死神就是天天在工作，根本沒時間休息。所以獎勵才會是假期。我目前才被獎勵過一次，還是那短短的三天。不過我還沒用，我準備屯到你們所說的暑假那麽長再一次過用光它，這樣一定很爽！”
床上的人沒有回應。
13號過去在江聯眼前晃了晃手。
看來是睡著了。
13號起身走到按鈕前把燈關了，順勢回頭看了一眼睡著了的江聯，然後小小聲地埋怨了一句，“……起碼要聽我講完再睡嘛。”
江聯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每次做完化療那半生不活的樣子都弄得13號想不顧他的意願立即帶他走。
“你別急嘛，再等等。”江聯反倒回過頭去勸他。
13號又撅起了嘴，“哼，反正痛苦的是你自己。”
江聯舔了舔幹燥的嘴唇，“我會讓醫生給我停止化療的。再這樣下去也只是浪費家裏的錢而已。”
13號怔了怔，心裏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江聯一邊不想跟他走，一邊又要放棄可以留在這人世間的機會。
13號皺了皺眉，想問出來的問題最後只化為了一個舔嘴唇的動作。
反正最後他也會跟他走的。問不問為什麽結果都是一樣的。
江聯躺在床上，看著醫院雪白的天花板，輕輕地吸進一口醫院的消毒水氣味，“我媽這幾天……”
13號在發著呆，回過神來只聽見一個天字，“天？天怎麽了？”
江聯看到他猛然醒悟的樣子頓時覺得他有點可愛，“沒事，剛才我爸來了。”
“嗯，”13號插了一句，“我看到他來啦，所以我就沒留在病房，等你爸走了我才進來的。”
“……”江聯張了張嘴沒說話。
13號變出鐮刀抱著，臉貼上冰冷的棍柄，“所以，你爸跟你說了什麽？感覺你爸來了之後你有些……嗯，挺失魂落魄的。”
“……我爸答應了。”
“答應什麽？”
“停止給我治療。”
13號沈默了一會兒，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問，“……我該高興嗎？”
江聯有些哭笑不得，但是語氣卻沒有把這個情感詮釋完整的力度，“你是該高興。”
但13號覺得他不該高興。
病房裏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13號一跳坐到病房的窗邊，一只腳踏在窗臺上，一只腳垂在病房裏，背靠在窗架邊，就著這個角度去觀察躺在床上的江聯。
如果他是個健康的人，肯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
13號想了想江聯被很多女孩子包圍的場景，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感覺到有點不開心。
一陣風從窗外吹了進來，江聯閉目養神的狀態被打斷，他習慣性地看向旁邊的窗，發現那裏並沒有坐著平常一直在對他嘮叨的13號。
他微微起身環視了一下病房，13號的確不在。
他又閉上了眼睛，“怎麽不守在這兒了……”
真累啊。
江聯想著。
病房裏的呼吸慢慢變得平靜，風溜進病房裏把白色的薄被掀起了一角，也把病房裏的苦藥氣味吹散了一半。
今天再次醒來已經是下午了。
江聯瞇著眼轉頭看了看窗，陽光剛好順著他轉過頭來這個角度刺入了他的眼睛。
13號居然還不在。
這可是他睜眼之後，第二次沒看見13號了。
難道他離開了？
可是他不是說這是工作，不完成不能離開嗎？
江聯累得一點都不想動，眼睛才睜開了一半又閉了起來。
“……我聽到醫院的醫生說，你大概活不過這一周了。”
13號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來，聽著有些虛無縹緲。估計是跟著風一起進入病房的緣故。
江聯勉強睜開了眼睛，從聲音就能聽得出來他沒什麽力氣，“無所謂了……”
他又補充，“大概，這幾天我就能跟你走。”
13號嗯了一聲，“就算你不想跟我走你這幾天都必須跟我走，”他的語氣是江聯沒有聽過的嚴肅，“上面下命令說五天內必須帶你走。”
“所以……”江聯語氣拖沓，“你這兩天，是，是回去了嗎……”
“嗯，他們給我安排了新的工作，”他頓了頓，“等帶你回去的這個任務完成之後的工作。”
“……就這兩天。”江聯閉上眼睛，輕輕地呼吸著呼吸機裏的氧氣，“你就能……結束了。”
“結束的是你。”13號說。
屏幕上還顯示著江聯虛弱的心跳曲線，但他卻已經睡過去，沒有回應。
江聯的前額還留著那一小撮黃毛，雖然頭發也掉了不少，但是並不影響整體感官。
13號走到江聯床前，壓低了聲音，“沒錯，就算你光頭了也還是很好看。”
他不得不承認江聯的確長得很好看。
知道工作快結束了，13號的心情也不再浮躁，才會靜下心來去觀察江聯。事實證明，江聯自戀歸自戀，但他還是有可以自戀的資本啊。
“可惜了，”13號盯著床上的江聯，“長得這麽好看，肯定很多人喜歡。”
13號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在病房裏消失了。
“你這幾天有點嚴肅……”江聯靠在床上，看著坐在窗口的13號，“感覺像變了一個人，你真的是13號嗎？”
13號習慣性地白了江聯一眼，“我只是第一次……嗯，有點不舍。”
“跟你相處還蠻開心的。”13號把鐮刀變出來，又收回去，變出來，又收回去。
“你該不會喜歡上我了吧？”江聯開玩笑道。
“怎麽可能。”
“哇，搞不好我說中了只是你不知道呢？喜歡一個人啊很簡單的，不然也不會有‘一見鐘情’這種詞出現吧？”
這次很意外地，13號沒有反駁，他只說了一件事：“明天，你就必須要跟我走了。”
江聯沈默下來，臉色依舊蒼白，只是精神了很多，“我知道了。”
“你下午不睡了嗎？”13號問。
“停止治療了之後疼痛多了，沒那麽累，也睡不著。因為疼。不過我還能忍。”江聯勾起一邊嘴角，“下午我媽就來了，見完她，我就跟你走。”
13號動了動唇，“你……”他合上了嘴，又有些猶豫地開口，“你明天跟我走就可以了。”
“留得更久，就更不舍吧？”江聯呼吸了一口氣，結果好像加深了身體的疼痛，他不禁緊緊地閉上了眼睛，伴隨著深深的皺眉。
13號笑笑，“是吧。”他又說，“要是我現在就把呼吸機拔掉你會不會立即死亡？”
“我覺得我還能撐到我媽來到。”江聯的聲音有些悶。
“真是執著。”
“必須的啊。”這一個月多這麽拖著13號，他也是為了這一天。
“是一個月又三個星期零六天，包括今天的話。”13號幽幽地說。
“別學Charles那樣進入我的腦子。”
“誰？”
“Charles Xavier，《X戰警》裏面的X教授。”
“沒看過。”
“……有時間你可以去看。”江聯虛弱地笑笑。
“要不我進入你腦子跟你說話，這樣你就不用費力氣跟我說話了。”
“不。”江聯閉上眼，頭歪過一邊，“我還能堅持。”
“真是固執。”13號彎下腰，手肘抵在大腿上撐住自己的腦袋。
“我問你啊……你們回收靈魂之後……靈魂去哪？”江聯問。
13號托著腦袋，眼珠子轉了轉，“我其實不大清楚啊，應該就是一些被各種機構收去做苦力或者任職做我這種正經的工作吧……除了死神其實還有那些什麽死神秘書之類的，就是整理那些靈魂的資料和通知哪些靈魂該去收的更上一級的死神。”
“我很慶幸我是執行死神，不用動腦子，只管動嘴就行了。一些沒被選上的就被洗去記憶重生，就是所謂投胎吧。我最討厭厄神，全稱叫厄運之神，但是我覺得太費口水就叫厄神算了。”
“他們那個機構就算是美女，但是她們性格都很惡劣，厄神那個機構裏面的神雖然都是好神，但是就是性格太惡劣。他們就是專門把厄運送到每個被選中的人身上，所謂厄運降臨。”13號攤攤手，“我知道的機構不多，也不怎麽去認識其他機構的人。知道厄神也不過是有一次去回收一個靈魂之前，發現一個厄神把厄運降臨到一個司機身上，然後他車禍死了，剛好那個人在我的名單上。”
“那些什麽饑餓病痛失業國際戰爭全是他們幹的好事，不過他們也是受上級命令而已。”13號看了一眼有些昏昏欲睡的江聯，“我敢確定厄神肯定來找過你……”
“你讓我，讓我知道了這些東西，就不怕我以後說出去嗎……”
“回收了你的靈魂之後，不管你是被選中還是沒被選中都是要被洗去記憶的。我就不記得我自己怎麽死的了。反正最終結果都一樣，怕什麽。”
“13號……”江聯叫他，“留在這裏，陪我等我媽媽吧……”
“之前不是一直都不想我出現嗎，”13號撇撇嘴，“現在怎麽還讓我陪著了？”
江聯沒什麽力氣地哼了一聲，“不想跟你解釋。”
是怕自己一直不舍得這個人間吧。13號想起江聯之前說的一句話。
“雖然你之後會被洗掉記憶，但是我還是想跟你說一下。”13號開口。
“你說對了，我挺喜歡你的。”
江聯閉著眼笑了笑，“謝謝你。”
“要是我們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你再努力一下我可能就會喜歡你哦。畢竟天天都出現在我面前。”江聯說。
“你也太容易喜歡人了。”
“我本來就沒有……那些概念……喜歡上男的女的比我小的大的……都是自己喜歡啊……”江聯斷斷續續道。
等了許久，他又說道：“自己喜歡就好了……”
13號跳下窗口走到江聯床邊，一手覆到江聯的額頭上，“你留點力氣等你媽媽來，別跟我說話了。”
“嗯……”
13號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場景。
他以為江聯只是想看一眼自己的媽媽，但他沒想到還有這麽一層原因在。
江聯的媽媽十幾歲的時候就和他爸爸結婚，然後生下了他。即使他媽媽看起來很年輕，現在才四十多歲，但也算是高齡產婦。
13號蹲在窗臺上，輕輕地呼了一口氣。
在江聯懷裏的是江聯的弟弟，剛出生不久的弟弟。
他是為了等這個弟弟，等他的誕生啊。
即便以後他不在了，他的父母也還是有個可以陪伴的孩子，以後也不會那麽孤獨。
13號看著病房裏臉色蒼白的江聯，和他懷裏臉色紅潤還在睡覺的他的弟弟，還有穿著和他一樣的病號服的江聯媽媽，還有在旁邊摟著他媽媽的爸爸。
13號移開了視線，低下頭，突然覺得眼睛有些癢。
他不自然地眨了眨眼，而後用手揉了揉發癢的眼睛，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好讓自己精神一點。
他就蹲在窗臺上，看著這一家子。
為之動容。
華燈初上。
ICU裏卻只有一片慘白的燈光。
“要走了嗎？”13號的聲音在他腦子裏游蕩。
江聯半閉著眼，用僅存的意識去看在手術燈下晃動的醫生護士，卻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
“嗯。”13號聽到江聯的意識說。
13號一身黑衣，拿著鐮刀，站在正平躺著的江聯的手術臺邊。
他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嘴唇準備碰到江聯的額頭。
但只剩幾厘米的距離的時候，他停頓了一下，稍稍退後一步，保持著彎腰的姿勢，親上了江聯的唇。
當他站起身的時候，江聯的靈魂已經在他身邊站著了。
“你可真是占盡了便宜。”江聯指的是13號親他。
13號盯了江聯好一會兒，才慢慢開口，“準備好要跟我走了嗎？”
“我靈魂都已經在這了，”江聯扭頭去看機器上那一條歸於平靜的心跳曲線，“就算不跟你走也沒辦法了吧。”
他看見對父母說著抱歉的醫生，他看見哭得差點站不穩的媽媽，卻無法去安慰。
江聯轉過頭不去看已經無法觸碰的父母，背對著13號用力地眨了眨眼。
“走吧。”江聯握緊了拳頭。
13號抓住他的胳膊，“你閉上眼睛。”
在確認了江聯閉上了眼睛之後，13號帶著他的靈魂從病房裏消失了。
13號的生活又恢覆了一天回收四五個靈魂的節奏，飛來飛去的，忙且充實。
偶爾他會發發呆，回想一間他逗留了快兩個月的病房，回想病房裏那個說自己就算掉光了頭發也還是很帥的病人。13號每每想起都會噗嗤一笑，表情會變得輕松很多。
他把江聯的靈魂帶到總部處理處之後，去總部辦公室交代工作，回來江聯就不見了。
那時候的13號心裏空落落的，在總部辦公室的門口楞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他終於懂一些前輩說的，“回收別人的靈魂的時候可能還會帶走自己的靈魂”是什麽意思了，他現在不就是一幅失魂落魄的樣子嗎？
他不知道江聯會被怎麽樣。所以心裏才更忐忑。
他居然喜歡上了自己要回收的靈魂。
在他不知道嘆了多少口氣之後，有只手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幹嘛呢？一直在嘆氣。”
13號回頭一看，“是你啊。”
12號搖頭晃腦地挑挑眉，“是我啊。”
13號趴在辦公樓走廊的欄桿處看著樓裏走來走去的死神，沒有說話。
“幹啥呢，我記得三個月前你回來之後整個人都有點不大一樣，怎麽，喜歡上自己回收的靈魂了？”
13號猛地轉身，“你、你怎麽知道？”
“這樣的例子不少啊，又不是第一個了你。而且看你這幅樣子都能猜出來。”
“……”13號撇了撇嘴。
“或許你可以去問宮前輩那一屆的忘記是誰了，我記得有一個是管理這些靈魂去處的，你讓他帶你進去看不就好了。”12號揮揮手。
“不是要通行證嗎？”
“有關系的話就可以不用通行證啦，而且這又不是什麽機密的事情，只是比較嚴肅的事情而已。讓我想想……”12號念著，“宮商角徵羽……啊，是商前輩，是她在管。”
12號擡頭望了望身後墻上的時鐘，“趁她還沒走，你可以去找她啊！”12號推推他的肩膀。
“算啦，就算知道了，如果是要重生我也沒辦法，如果是要工作也不一定會被分配到死神啊，況且他也不會記得我。”13號嘆了一口氣。
12號聳聳肩，“我只是給個建議。”
12號走出幾步後又折回來，“餵，這個周末迎新晚會來嗎？”
13號想起了去年他剛進入死神機構時候的迎新晚會，連忙搖頭，“你們瘋成那個樣子，還是算了，我可不想再被牛扒砸中。”
12號皺著眉拍了他一下，“這次有鮮嫩的小死神過來，當然不會那麽瘋。來嘛，我們這一批的就只差你了。”
“我還在失戀呢……”意思是不想湊熱鬧我還是自己一個人呆著好。
“剛好趁這次機會修覆心靈啊！”12號摟住13號的肩膀，“十三兒~”
“好了好了肉麻死了，行行行我會去的。”
“M區娛樂所1807！”
“M1807是吧，記住了。”
“等你來喲~”
“找你家11號去吧你！”13號嫌棄地對遠走的12號擺擺手。
13號想到了什麽似的，突然抱起了一絲希望，要是江聯……在呢？
13號來來回回數了好幾遍。
10個人……在場的有10個新人，但沒有江聯。
13號嘆了口氣。
哪有那麽容易如願啊。
13號在沙發的角落裏默默地喝著啤酒，看著那一堆死神在那裏瘋。
12號瘋夠了走回來，坐到13號旁邊，“怎麽，沒看到自己的心上人就沒興趣了？”
13號很直地點了點頭。
“算了，”12號嘆口氣，“你回宿舍去吧。”
“啊對了，新來的這批啊，我聽B前輩透漏的風聲，可能有一個是你搭檔哦。”
13號掃了一眼那堆新人，“隨便吧。”
“這一批是用顏色命名的，你看，從那邊數過來的是紅橙黃綠青藍紫黑白灰。”
“知道了，他們其中一個到時候會搬到我宿舍吧？他們現在已經搬進去了吧？”
12號點點頭，“那你先回去吧，你這幅死樣子真是太適合人類想象的死神的樣子了。”
13號白了他一眼，“回去了。”
“好好調節心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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